那一天，蒙学的稚童从教书的老夫子那边回来后，跟他说的圣贤道理。
最让他坚定的是，他的孩子虽然年幼，说话还很稚气天真，却跟他说，长大了，当作圣贤。
陈殿的刀只能要洛有成的命，却诛不了洛有成的心。
且，他的亲侄子无心出仕，以往对自己也不过点头上的客气，未尝不是做叔叔的没有一个好榜样。
他以前也有牢骚好让自己成为鱼龙帮的保护伞心安理得，可世人又有哪个不辛苦，他当年在翰林院时，他的先生曾和他说过，能力越大，责任越大。
他怎么忘了，怎么好意思忘了。
“就算没有洛有成，以后我们洛家也还有言春，还有犬子，门风正，方长存。”
洛有成眼神清澈，声音有些颤抖，却让人听着慨然动容。
陈殿笑了笑，“知府大人，不必悲观。”
这句话，是解怀景和他说的，算是陈殿无形的承诺。
因为洛有成那句，自作自受，也说服了他的纠结。
陈殿决定去见一面周雀儿。
敢让锦衣卫的人当他的保镖，让他大费周章弄出来的动静一拳打在棉花上。
牢房里，周雀儿没有半点阶下囚的落魄，让跟他熟络的衙役给他买了两壶酒进来。
一壶给了隔壁的老乞丐。
穷酸老头哪里享过这等恩德，连忙磕头感谢。
他不认得周雀儿，以他的身份就算是乞讨也没资格去通宝街，平日里乞讨也都是埋着头，哪敢去看那些贵人们的姿容。
喝了一口廉价的酒水，老乞丐打开了话匣子，说自己饿疯了，竟想着去偷，结果从那富老爷宅院狗洞里钻进去，就迷了路，实在没见过这么大的院子，到处都是树啊水啊，好不容易绕到了人后厨，还没下手就给人逮住了，一顿好打，再五花大绑带到了知府衙门。
说到这，他又贪婪又吝啬地舔了舔嘴角水渍，说道：“那老爷好像挺生气的，说我不长眼偷到他府上去了，一定要给我颜色瞧瞧，开始来的那段日子可没少挨打，现在好多了。”
以前没人愿意听他说这些，好不容易找到个人，老乞丐看也没看周雀儿，自顾自道：“我还真是不长眼。”
他穷酸地笑了笑，“还好，这里面管饭。”
因为一壶酒，他把周雀儿当成了一个大好人。
先前以为只是周雀儿只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的普通犯人，但看那些衙役狱卒对周雀儿的恭敬和客气，还给自己一壶酒，老乞丐就认定了周雀儿是一个乐善好施的阔绰公子。
周雀儿静静听完，笑道：“我啊，哎，最见不得这人间疾苦了，老爷子你要是出去了，咱爷俩好好吃上一顿。”
但要是周雀儿说一声自己的名字，老乞丐就算没见过周雀儿，也会吓得把抱在怀里的酒坛子递还回去，指不定还要磕头赔罪，哪里敢跟这个离阳府家喻户晓的雀儿爷坐在一张桌子上。
老乞丐嘿嘿一笑，目光看向牢房外的几个狱卒，小声道：“小伙子，看那些人对你客气巴结得不行，家中长辈该是这离阳府的达官老爷吧。”
周雀儿摇摇头。
老乞丐会意，只当是人不方便说。
周雀儿不置可否，他家中要是有长辈是这离阳府的达官老爷，又何须他辛苦苟且。
家中没有长辈为他撑起一片天，他就给自己撑一片天，他这片天，也是无数人的天。
周雀儿干了口烈而冲的廉价酒水，说道：“老爷子，甭说这些了，走一个。”
老乞丐抱起酒坛子佯装大方，实则抠搜地小抿了一口，周雀儿假装没看到，朝外边的狱卒喊道：
“再买些酒水和下酒菜回来，今天我请大伙们一起打打牙祭，犒劳犒劳各位。”
外边有个狱卒哟呵一声，说道：“谢谢雀儿爷。”
老乞丐心想，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哎。
他没听到那声雀儿爷，也根本没想，自己旁边会关着这么一个江湖大佬。
周雀儿在被狱卒点破身份时，神情阴翳到了极点，就要发作，待发现身边的老乞丐没有什么反应，才稍稍缓和了几分。
两人继续津津有味对付着手中的酒水。
有人走了过来。
周雀儿眼尖，很一眼就看到了陈殿，他将手中的酒坛子放在一边，对老乞丐说道：“老爷子，我还有点事，您先喝着。”
老乞丐还算有眼力见，这位公子哥虽然神情没什么变化，但他一下就感受到这人变得不那么好说话了，他点点头，抱着怀中的酒坛子小心挪到了自己牢房的角落里，背对着周雀儿。
陈殿走到周雀儿面前。
外边的狱卒一个个站得笔直，再也不敢有半点懒散。
陈殿看着这个闲适自得的鱼龙帮帮主，再看了一眼隔壁角落里的老乞丐。
周雀儿咧嘴笑道：“千户大人，别来无恙。”
“别来无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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