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租车司机,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,看起来像是南亚裔的,眼睛下面有一圈眼袋,嘴角上挂着皱纹,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已经相当疲惫的人。
柯尔顿砰砰地敲着车窗,求着把他送到大湖那边,有近两个小时的车程。开始,那个出租车司机,好像不大愿意去,直到柯尔顿从钱包里掏出一大叠钞票。
柯尔顿想,这也许都是人之常情。他可能该轮班了,也许想早点回家见老婆孩子。
他想象着,出租车司机经过了漫长一天的辛苦之后,推开他家的前门,踢掉鞋子,一屁股坐到沙发上,胳膊搂着他可爱的却又矮又胖的老婆。他可能会从冰箱里打开一瓶啤酒,看上两集他最喜欢的侦探剧,酒足饭饱之后,在爬上吱吱作响的楼梯,在去卧室的路上,从破旧的门口,看一眼已经睡着了的孩子。
柯尔顿的眼睛,一直盯在前面司机的后脑勺上,仿佛能在秃顶的后脑勺上烧了一个洞。
回忆像往常一样,总是悄悄地、出乎意料地爬上他的心头,就像一条蛇,滑过他的皮肤,盘绕在他的心脏上,紧紧地挤压着。
他正开车穿过昆兰西亚的大铁门,他心里怦怦直跳,心中充满着的希望,简直让他兴奋得要死。
两幢房子,从树梢上冒了出来,像海市蜃楼一样在湖面上荡漾着。令人炫目的白色,和周围的环境镶在了一起,仿佛空气中都闻到了夏日的味道。
他走进主人楼,大声喊叫着。
他急切地想早点见到妻子。他们的度假之旅,还没进美国,就在温莎中断了。他不得不因公司的紧急情况而返回多伦多,让妻子一个人留在酒店里。
但是,斯嘉莱的短信,却是异常的开心。她的公路之旅进行得很顺利,沿着大湖一路开了回来。
他有一种胜利感,就像征服了一座山一样。
“斯嘉莱?”他爬上楼梯,像傻瓜似的,对着地板、横梁和百叶窗一个劲地笑着。昆兰西亚,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,甚至还有更多。在这里,他们将重建他们的生活。
“在这儿呢。”有一个回音,就好像斯嘉莱是在一个大山洞里说话。
他到了楼梯口,远处的一扇门打开了,她,站在一个阳光明亮的房间里,看起来像个天使。
但是,她不是一个人。
一个小女孩,坐在她的旁边。
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,铜色的头发,红红的脸蛋,惊恐的眼睛。
一个他以前从未见到过的小孩,被一堆洋娃娃、玩具和书籍所环绕着。
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愣住了。
斯嘉莱和小女孩,都朝着他看着。
“叫爸爸!”斯嘉莱笑着,她的喜悦非常有感染力,带着小女孩也笑了起来,露出两个闪亮的白色酒窝。
两个热切盼望的面孔,如此相配。
斯嘉莱说:“柯萝琳,去抱抱爸爸。”
柯尔顿把视线从出租车司机的后脑勺上移开,凝视着窗外。
天开始黑了。他看了一下表,快八点半了。他轻叹了口气,用手指敲着座位,真希望自己穿的是一双运动鞋,而不是他现在的这双黑色硬皮鞋。谁知道黑夜里会发生什么事情,他可能会走很长一段时间的。
约一个小时后,他瞪着眼睛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,在空旷的道路两旁寻找着标记。他很不习惯自己来发现转弯的地方,三年来他只自己开车回来过一次。从那以后,每次回来都是雷昂直接从机场接他,一直把他送到门口的台阶旁。
一棵巨大的橡树闪过,大树的树杈因腐烂而发黑。接着,是另一棵巨大的橡树,和第一棵样子差不多,只是树干的裂缝上有两个大圆孔,看起来就像是鼻子上的两只眼睛。
一开始,柯尔顿把这棵树当作是他们家的哨兵,看守着他埋藏的宝藏。他每次回来都默默地和它打招呼,好像对一个忠实的仆人。不过,现在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,死亡天使。
“从这里拐进去,”柯尔顿喊着。
出租车司机好像吓了一跳,他放慢车速,注视着黑暗。“这里什么都没有。”他用带浓重口音的英语说。
这里什么都没有。
“我说拐进去。”
望着小道深处漆黑的夜色,和后视镜里这个几乎发疯的男人,出租车司机的内心,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恐惧感。
这黑灯瞎火的,谁敢再往里面开呀?
确实,这里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,只有路两边的树墙,像平坦的黑带子。
但是,也许,一切都在这里。
出租车司机犹豫了片刻,最后还是向右打着指示灯,然后慢慢地把车停在了路边。
“不好意思,我这车的底盘太低,开不进去,只能停在这了,实在对不起了。”司机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。
柯尔顿向前排乘客座上,扔了一大笔现金,无奈地打开了车门。
迎面吹来湖边潮湿的空气,和湖滩加松果的气味,立即就把柯尔顿给呛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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